题记:建业暴雷,徒叹奈何;大势之下,其情难堪。将来会不会危及“清盘”,言之尚为时过早;当下,做好保交楼,无论企业还是政府,就是在守又一个底线。15年前,郑州这地界“地王”雪崩,尚有人抢资产、争地盘,15年后,建业守信之誉被击穿,却带来人心震颤。时代之网,罩在每个企业、每个地产商头上,无论怎么挣扎,内心都苦涩难当。走过风云激荡30年,个人英雄主义的理想、情怀和价值取向渐显式衰,老胡若坚守下去,可为企业家精神树一风标;若就此别过并一任平生,也在情理之中。渔舟唱晚,英雄远去,15年或30年,该证明的也都证明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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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当年思达崩盘还有人抢,现在建业暴雷却是人心惶惶
那一年的年底,我的一位媒体朋友去建业采访胡葆森,问他为什么不接郑州“地王”的盘,老胡大概回答了这么一句:汪远思是老朋友了,和他谈钱,谈多谈少都不好;趁人之危,也不合适。
当时的确切时间是2008年12月。
此前的11月,思达集团董事长汪远思已将其旗下地产板块金基不动产的股权“零价格”转让给了多家债权单位。我当时采写《汪远思“思达系”归零?》将消息爆出,包括郭迎辉创立的阳光控股、李伟控制的思念地产、李向清管理的正弘地产、卢志强挥师的中国泛海地产等,都展开了对金基不动产、也即郑州“地王”蓝堡湾股权和资产的争夺战,一时鼓声震天。
不过,当时郑州最有实力的开发商胡葆森和他的建业地产,并未参与。这么多年过去,我一直希望能有机会当面问问老胡,他当时不愿染指思达重组的确切原因到底是什么,可惜,事到临头总未如愿。
那时的思达系地产,账面负债20亿元左右,净资产还有4亿元,剩下大量土地,开发价值更大。最终经过近一年的激烈博弈,正弘地产的李向清拿下包括金基不动产、思达高科等在内的几乎整个“思达系”(思达连锁除外)。
但建业绕开了,尽管汪远思和地方政府都曾去当面游说过胡葆森。
那时业内公开的说法是:建业有自身相对恒定的战略定位,在一些关键机会点上,它总是反复权衡,决策上比较慢。
这一幕发生在15年前。那时候,思达和金基不动产的资金链断了,还有大量的猎食者前去围猎;现在,总资产达近1400亿元的建业集团爆了雷,能救它的仅剩下地方政府和它所掌控的国资。照目前发展态势,后者也不一定最终来托底,只能以“保交付、保经营”来守民生底线。
这就是说,当年,汪远思在各家债权人的围堵面前,还可以以“零价格”转让股权、债权和资产的方式,净身出户、逍遥远游(多年以后亦因早期转让股权所产生的欠税问题,吃了官司);现在,掌控四家上市公司、项目遍布河南各地、总负债额达近1400亿元的胡葆森,却不能说抽身就抽身、说退出就退出了。
当年,汪远思只是一个先行的先烈,中国地产业经过短暂的调整,很快就蒸蒸日上,无数小字辈纷纷借着大势“鲤鱼跃龙门”;但走到今天的建业,却是仗剑两茫茫,规模比它大的或小的都纷纷暴雷倒下。地产业的长周期调整,作用到它身上,让长期栉风沐雨的胡葆森也禁不住打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寒战。
发展30年,最终也没能逃脱暴雷这一劫。
不久前,胡度过了他68岁生日,人生过往的31年中恐怕从没有如此寂寥冷清;再过一个月,比他年长4岁的汪远思也将在深圳迎来寿诞,不知他会不会向北举目中原,仍一如既往地风轻云淡?
当然,汪远思早就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创业:投入、发展、转变、归零,然后再开始新的一轮,一生涉入多个产业领域,直到年纪已长,生命之锚在健康电子领域落下来;而胡葆森一辈子大概只衷情于一个产业,他已经走过的和未来还要走的路,虽坎坷虽颠簸却从没有回头。
为什么要将他们俩放在一起谈?原因是他们基本上属于一代人,从体制内走出,又从市场中杀出;1992年的改革浪潮经历过,2008年的经济调整,促使他们在地产业分道扬镳;一个自始而终没有离开河南,另一个以河南为中心浪迹四海,现在我们等着要看的,是他们究竟能不能各自转身,逃脱时代为他们编织的那张大网。
看来,无论是作为企业的生命周期,还是企业家的生命周期,这一代人恐怕都难以幸免,都难以走出命运的轮回。
当然,走出怎样?走不出又怎样?一个朋友说得好,老胡、老汪这种人“即使倒下了,依然在河南经济发展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依然让无数人难以望其项背。成败亦英雄!”
说得心酸,叹得悲壮,可能又能安慰谁呢?
2、个人英雄主义理想、情怀和价值取向的衰落
这两天翻出去年写的《郑州房地产30年简史》一文,读着读着就会抑制不住地感到悲怆:
起笔之间,建业胡葆森、思达汪远思被当作典型,细节上着墨不少;汪远思早就远离江湖恩怨,而老胡却驾着他那艘越来越大的船舰,继续随着波峰浪谷起伏跌宕,但走到今天,风浪排天之下,大船摇摇晃晃似已换了人间。
胡曾说,在这个变幻莫测的时代,企业人士“一定要经得起喧嚣、耐得住寂寞、熬得住时间、驮得住名利”,看看现在,事情已经不再是简单的“熬”“驮”“耐”这方面的问题了。
建业刚开始起步那几年,正值中国的房地产业逐渐被当作经济发展的又一重要的“锚”的关键时期。当时,中央实行“分税制”改革,地方政府可支配的财政资源迅速减少。
为解决钱袋子缺钱的窘状,地方上发展经济的方式,就从之前的“工业化”变成了“工业化和城市化”并举:一方面继续以低价工业用地招商引资,另一方面限制商住用地供给,形成土地垄断,这个时候,大量人口不断涌入城市,房价快速飞涨,土地价格也不断攀升,地方政府通过源源不断的税收,腰包迅速鼓了起来。
具体到郑州,就是扩城建新区,像建业这样的品牌地产商顺势而为,规模越做越大。
那些年,只要不是以多元化的方式搞资本运营,专业化的地产公司都会和这座城市一块发展壮大,赚得盆满钵满。真正引发巨大变化的就在2004~2008年那几年,此前,房地产业的成长,更多的是一种资源型发展,主要依靠土地资源来促进楼市规模;而在此之后,地产市场进入了资本型发展时期,这一时期市场逐步精细化,资本实力成为企业能否做大的决定性力量,不少企业走上了以杠杆撬动资源并一路狂奔的发展道路。
那时候的思达地产,就倒在这道坎上,首次为全国地产商特别是河南省内的地产商敲响了警钟;本应对此有着高度警觉其他地产同行,在各类金融单位及相关部门的推波助澜下,反对此如食甘饴。
终于到了“踩刹车”的调控阶段。建业这类企业,本质上和恒大、融创、世茂、华夏幸福、绿地等巨头一样,“暴雷属于正常,不暴雷才属不正常”;彼此之间的区别,只是时间有先后、地方的处置态度有所不同而已。
所以,就当前中国房地产行业的调控而言,建业出现如今产能出清、举步维艰甚至被迫躺平的局面,只是整个合奏曲的一个嵌入式音符而已。
不过,即便如此,我们对建业的今天仍感觉有些难以接受。原因无他,与此相关:
其一,个人英雄主义的理想、情怀和价值取向的衰落。老胡是老一代具有家国情怀的企业家的代表,他的性格和所接受的教育,决定了他的世界观和价值观。
其二,品牌企业诚信坚守和责任担当的式微。说了那么多的话,做了那么多的事,架不住,“是非成败转头空”。
其三,古典商业文明和产业发展逻辑被系统性瓦解和重构。不确定性,不仅让外在的商业世界变得凌乱不堪,也让经济人内在的精神世界变得飘忽不定。路在何方?起码建业和它曾经构建的商业伦理体系,为我们展现了一个可以对照的坐标。
其四,企业的生命周期竟如此脆弱。一个企业家再出色,往往无法超越时代;一个企业的发展基因无论多么强大,都架不住社会变迁。
其五,每个人在年龄上都有老的时候。老胡和他所代表的那一代企业家,风华远去、英雄迟暮,令人无限感慨。
在我心目中,王遂舟的亚细亚、汪远思的思达、胡葆森的建业,三家企业的兴衰史足以构建出河南商业发展史的完整主线——这个地方45年的改革开放,怎能忽略掉他们和它们的勇敢和创造?
3、建业不能倒,老胡不能退?
“一切都是可控的吗?自身的能力增长能否驾驭住无限膨胀的欲望?”这是一个朋友在我写的《郑州房地产30年简史》一文后留的言。
当年在郑州“地王”争夺战中,卢志强的泛海地产、郭迎辉的阳光控股等众多地产企业,近些年都因自身的高速扩张而像建业一样暴雷,陷入休克。
但“新生代”李向清掌控的正弘地产却不同。
当年的正弘地产,在郑州地产商中根本排不上号。不过李向清取得郑州“地王”的控制权后,以快速开发、集束销售而一战成名,迅速跻身郑州房地产开发第一阵营。其后,李断然对外处置掉上市公司思达高科,迅速回归自己所熟悉的另一产业领域——商业,在其中精耕细作,终成今日郑州另一商业巨制“正弘城”。这种不贪不占、敏捷经营、见好就收的心态和行为,委实代表了年轻一代经营者务实高效的经营价值观和收放自如的人生态度。
这都与胡葆森、汪远思他们的经营理念不同——没听说房地产业“挤泡沫”挤到了正弘地产那里,也没听说李向清近些年缺过钱——也许在根本意义上,年轻一代的性格、价值观和经营方式更适应当前这个时代。
现在,李向清很少在公众面前露面,江湖上几乎难得听到他的消息。但据我对他有限的接触而言,他所拥有的生活状态是比较轻松自在的,并不因15年前的一战成名而改变多少,也不因15年后的功成名就而受到太大影响。他有他的轨道,那就是一个有着清晰的商业逻辑又有着强烈边界意识的经营者的轨道。这保证了他很少被“潮起潮落”所裹挟。
都说要穿越周期,李向清的正弘地产和相关产业经营,起码在郑州地产界,是一个葆有基业长青色彩的突出案例。狐狸型企业家,和狐狸型企业家,还是不一样。
也许是他原是做商业出身?——做商业的,对市场变化的感受往往最直接、最敏锐——但不管怎么样,这个“严冬”,正弘成了目前地产开发商中少有的活得很轻松的那种。
相对而言,15年来,一直谋求“经得起喧嚣、耐得住寂寞、熬得住时间、驮得住名利”的胡葆森,却在千亿目标的追求和千亿负债的重压下,步履越来越变得沉重。儒商的出世入世情怀深刻左右着他,即使走到今天,他依然相信“受得了挫折,忍得住委屈,守得住方向,则无事不成”“为人示弱,做事留余”“做事要慎始善终”这类君子信条,面对溃局不愿意服输。
接下来该怎么办?目前看来还是决心继续硬挺下去,“守得云开见月明”。但建业毫无疑问仍将会有几年的困顿期,甚至于会面临退市、清盘的局面,老胡能守得住吗?
另外一种选择,就是做减法,加快处置各类资产。老胡如能从中获得解脱,可像王石那样四处游学、像冯仑那样为人师表,或像黄怒波那样月下吟诗、像罗红那样游历山川,大概会是比较好的归宿。“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古代士大夫中白居易闲居洛阳、范仲淹退守邓州,商人中范蠡“乘扁舟出三江入五湖”、盛宣怀后半生倾全力举办“愚斋义庄”,这些打卡人生、点亮生命的好做法大概也可以成为老胡的具体参照。
“名利”二字要放,那份既有的荣耀和骄傲,大概也可以转化到其他人生战场了。
可惜,我们都不是老胡。这些年,对老胡提建议、帮着说话的人,包括高参,实在太多了。有时候,并不是不转身,而是难以转身,或者按照惯性已无法转身。能给出的解释是,家大业大,老板作的难也大。
似乎只能如此?企业家精神说起来就是一口气,还能继续起到支撑作用吗?
英雄远去,渔舟唱晚。15年或30年,该证明的也都证明过了。趁现在,如果仍有机会,事了拂衣去——就像汪远思那样风轻云淡,就像李向清那样抽刀断水。
而江湖,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