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人文地理学意义上的西海是青海湖的别称,其官方称谓来自西汉政权在环湖地区设置的西海郡,这一建制的出现预示着西汉王朝的势力开始进入日月山以西的草原地区,同时也说明非土著居民开始进入环湖一带,与当地少数民族共存共荣。揣测“西海客”这一笔名的渊源,大抵与诗人曾有过的西部生活或工作经历有关,“客”字作为后缀,一定程度上暗示了诗人曾为“西海过客”的某种生活印记。当一个具有地域特征的空间名词与带有追忆和怀想意味的身份名词叠加在一起时,其最终的意义指向可能与文学有关,从这个维度再去解读“西海客”的含义时,又能从中读出些许标明特定存在和自我意识的文字符码——没错,在诸多被理解的可能路径中,诗人更加看重自我意识的表达。基于这样的认知逻辑,诗人西海客的自我表述究竟会呈现怎样的状貌?我们可从其诗歌作品中窥知一二。
学者黄平在评价长篇小说《应物兄》时提出,这部作品塑造了“现实自我”“局外人自我”和“局内人自我”的三重自我,并将现实主义的“新人”可能性寄托在“第三自我”当中。阅读西海客的诗作,尽管读者很难看到其具有超越性质的“第三自我”,但有一个明显的感觉——其诗歌作品中,有一个相当独特的“局外人自我”视角,这一视角的频繁启用,使得“现实自我”的找寻与确认更加清晰流畅,也为整体诗意的呈现提供了有效的“抒情依据”。尽管小说与诗歌分属不同的体裁范畴,但在“文学自我”的表达上,两者有着某些共同的质素。
置身时间的长河以及充满变数的“此在”,诗人惯于从梦境出发,去感受时代的脉动,探寻自我的现实表征。有时候,诗人笔下的梦境苍凉、寂寥而又缥缈,有着西部大荒的宏阔背景:“在狂悖的溯风里/在苍凉的荒原/在没有足迹的路上”(《诗神》);有时候,诗人步入的梦境具体、真实而又清晰,如同新墨写就的大楷字体:“有几个晚上/那些字码在白纸上睡着/这是一个醒着的梦境/一如骄阳下的眼睛/在企盼一抹绿荫/和绿荫下的一潭清水”(《又一个梦》)。从宏阔到具体,从缥缈到真实,诗人对梦境的描摹真挚而又小心翼翼——似乎担心它稍纵即逝,抑或不可释读。因此,诗人渴望解梦者的出现,这位解梦者无需说出生活的谜底,但要用他眼神的星芒,投向“每一个夜行的浪子”。至此,我们似乎能够捕捉到“夜行的浪子”与“西海客”之间隐含的精神关联。诗人借助两种身份的互文性指涉,意在表明——在时间的行板上,每个人都是肩负不同使命的过客,而在生命的长河里,每个人都期盼着快速成长,以便走向远方,然而当他真正奔走于异乡的长路时,“浪子”的身份极易滋生孤独与彷徨的可能。从这个角度来讲,解梦者、夜行的浪子以及西海客三种貌似不同类型的身份,实质上具有了文学意义上的“同位性”。也就是说,诗人西海客呼唤解梦者的出现,并期望“与子同行”,原因在于他们都是“夜行的浪子”,都需要温暖的光束投注到每个人的身上:“不论到哪里流浪/太阳总是尽情地/把光辉洒向你我/映出一道/重叠的身影”(《明暗之中》)。
有了这样的身份指认和情感关联,作为同道者的诗人,“我沐浴最后的风雨/以柔弱的美丽/呼唤天外之雄健/再次的滋养和锤炼”(《梦之眼》)。不难理解,接受了风雨的洗礼后,年轻的生命还需经受雄健之力的滋养和锤炼,惟有如此,“梦里不知身是客”的疑虑才能得以消除,进而获取生活的顿悟——梦境不仅仅是幻境,更重要的是它囊括了时间、生命、探寻之路以及不可绕开的困厄,这些要素使得它更加丰富,也更加接近生活的真实。作为“夜行的浪子”和“西海的过客”,其深层的“前行者”身份由此得以彰显。
也就是说,在“与子同行”的人生旅程中,诗人西海客对自我的找寻经由解梦者的指认,逐渐从“夜行的浪子”和“过客”走向了那个拒绝诱惑、不断为自我精神松绑的“前行者”:“你是你的/以一朵黄玫瑰的鲜丽和芬芳/诱惑采撷者/而我,把暗哑却揪心的歌声/融入狂风的宁静里/——倾听”(《心之声》)。一般而言,狂风是急促的,甚至带有某种破坏性,然而诗人要将那些“暗哑”且“揪心”的歌声融入狂风的“宁静”当中,这样的表述显然为“前行者”营造了一个更加阔大、更富精神力量的时空场域。在这个时空内,无论是日常的公交车故事、退休老干部的生活素描,还是特定场景中的仪式与祝词、聆听与期待,诗人都会赋予其“宁静致远”的诗意内涵。如“你下了车我也下了车/你向东而我向西/我心里分明有一个失去/那是一个美好的希冀”(《邂逅的故事》),怅然若失的感觉与充满美好的希冀,看似矛盾对立实则前后承袭——在“不语”的舒缓语境中,“前行者”的目光也变得柔软起来,同时也开阔起来:“每天的黄昏/沐浴在窗前的余晖里/任万物之父那沉静的目光/深邃地审视”(《黄昏里》)。
值得注意的是,诗人在自我表述时,巧妙地使用了“局外人自我”视角。在诸多小说家那里,“局外人自我”视角往往采用第三人称,而在西海客的诗歌作品中,大量使用了第二人称“你”。一般而言,诗歌写作中用第一人称“我”来传情达意,其取得的艺术效果往往更直接,也更容易引起读者的情感共鸣,然而诗人西海客用“你”来取而代之,除了有一个特定的倾诉对象外,诗人可能更多考虑了表达方式的策略性因素。相对于第一人称的深挚与坦诚,第二人称在自我情感与自我认知的表达方面有意保持了一个必要的“度”,这个“度”首先让自我情感有了对象化和陌生化的艺术处理,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拉开了时间上的距离感,又在空间上设定了必要的界限,这样的自我表述使得主体意义上的自我更为清醒、独立,往往带有一种“深沉的思索”,对此诗人在题为《期待》的诗作中有过明确的表达:“你踽踽独行/总怕误入泥潭/一次次孤独的旅行/你告诉别人是深沉的思索”。当然,不管采用什么样的艺术策略,诗歌最终要通过自己的言说形式,让读者感受到诗人试图在表达什么——就西海客的诗作而言,非常明晰,诗人一直在找寻并确认自我:“从西到东,从东到西/我在荒街的尽头寻觅/我曾当你是我的良医/可想不到与你已失之交臂”(《致:十四行》)。当然,找寻的过程充满了诸多障碍和歧路,但作为用文字洗涤心灵乃至塑造自我的诗人,惟有坚持不懈地追问与深思,才能逐渐靠近并且把握真正的自我。
“我怎能对你的坦然无动于衷/阳光抚照绿色原野/万物匍匐在你的胸怀/暖暖原野是你的坦然”(《你的十四行》),貌似两个人的对话,实际上,诗人在“我”与“自我”之间拉开了一个距离,进而以对话的形式和审视的眼光重新打量自我——生长的万物,敞亮的原野,坦然的襟怀,“你”拥有的这一切,实际上就是诗人“现实自我”的心理映射。尽管这样的深思和审视本身存在不确定因素,但作为一个执着于找寻自我的诗人,完全可以借助文字的力量来塑造其作为“前行者”的果敢形象:“一股暖流汹涌/在人的宇宙中穿越/迅速地/凉风已在心站驻足/惘然不知何知之/只好疲倦地蜷在墙角/闭眼思量你的困窘//不,不要这样/睁开你明亮的眼睛/敞开你温热的胸怀/让蓝天映着流云/让微飔拂过山峦/为你编织/一轮四季的花环”(《为你》)。经由“局外人自我”的探寻、辩驳和确认,诗人的“现实自我”终于构成其肉身与灵魂最重要的那部分:“需要你/我的意志和理智/我的肉身和性格/我的青春和理想/我的生命和自由”(《需要你》)。
学者苏珊·朗格在《情感与形式》中提出,诗与散文体小说的区别完全是方法和效果的区别。诗人西海客“局外人自我”视角的启用无疑是一种有效的方法尝试,取得的艺术效果也有其独特的意味。当然,最重要的是,诗人对自我的不懈找寻与最终确认,让读者意识到诗歌除了“言志”的功能外,还有更多的艺术可能性。